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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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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頭重腳輕,四肢綿軟,周行雲很少睡懶覺,一覺醒來,已經過了十點。

客廳的電視機裏播放著新聞,父母和往常一般,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,是家中周末一直有的樣子,幾十年如一日。剛一走出去,她就被母親叫住了。

“中午和晚上都要在外面吃飯,你快點準備一下,”嘴部的肌肉一收,不讚同地打量女兒兩眼,“昨晚你是不是很晚回來?”

“我能不去嗎?”

“不能,你既沒談戀愛又沒結婚,當然得去。先去阿姨家,晚上是你外婆。”

又將在家長裏短裏耗盡一整天,周行雲頓覺身心更累,只好煩躁地先去洗漱,清涼的水撲在面頰上的時候,程風日記裏的話又再度浮現腦海。

谷雨夜,母親在書房抄經,哥哥也進去了,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,我看見,哥哥關門出來以後臉色很難看。

陳嫂送夜宵來問我吃不吃,是牛奶醪糟,我從來不吃夜宵,她不是不知道,卻還每次都要來問我。她知道我和江露分手了,安慰了我幾句,其實我倒還好。

這就是第二本日記裏的最後兩段中文,而最後的最後,是一句極短的英文,都是大寫。

NO MORE SHALL I PLAY MY PART

他不再扮演他的角色了。

這是一句宣告。宣告他選擇了徹底從他的位置上消失,不再是誰的兒子,誰的繼承人,誰的未婚夫,不再承載誰的期望,也不用考慮下一步或是明天。活著的時候,程風勤勤懇懇,行進在既定的軌道上,連每一個路標都不曾錯過,他對每個人溫和有禮,遇事從容冷靜,在日記這麽私密的記錄裏,他甚至連一次出格的,哪怕是惡作劇性質的小事都不曾有。

清白正直,近乎可怕。

唯一的一次任性和反叛,就是他的結局。

是的,周行雲用一整夜的時間閱讀完了他全部的人生。

“想什麽呢?”

見她抹著臉不動,母親重重地敲了下洗手間的門,“你快一點,別磨蹭,晚上磨蹭就算了,白天也這樣?”

草草泡了碗麥片墊肚子,周行雲知道父母在等她了,他們一貫守時,寧願早一些,也絕不會讓其他人等,走到玄關準備穿鞋,母親瞧見了,卻讓她換一件衣服。

“這條太素了,又不是……”

周行雲猜到母親沒有說完的下文,無語道,“我的衣服不幾乎都是這個風格的?”

抽出一件許久不穿的泡泡短袖換上,鈴蘭花的圖案,腰身掐得很細,是三年前母親給她買的,依舊合身,搭一條破洞的牛仔褲,周行雲照見鏡子裏這副很是青春的打扮,覺得陌生。

這不是我,她搖了搖頭。

“就這樣,走吧,”母親這下滿意了。

但周行雲的心中拉響了警鈴,為什麽明明趕時間,卻還要在意她穿什麽……一眼看了過去,她滿是戒備,問道,“只是在阿姨家吃飯嗎?”

“是,是啊,”想不到女兒這麽快就抓住了重點,母親竟難得結巴了一下,“在你阿姨家吃飯。”

抱起雙臂,周行雲站在門廳裏不動了,“如果有什麽我不認識的男的出現,我直接走人。”

“哎,你這孩子!長輩們都是好心,你這樣讓大家都下不來臺,多沒禮貌!”

啊,直覺這個東西,和經驗以及對象有著直接的聯系。

“你快走啊,見一見你能有什麽損失,啊?”母親拉不下臉,只是催促。

周行雲原本就睡眠不足,此刻她真切感覺到,太陽穴的兩側正開始一陣一陣地作痛,想奪門而出,可是不能,母親有高血壓,她盡量不想惹她生氣。

不惹她生氣的後果,就是她的頭痛欲裂。

到了阿姨家,果然,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正坐在客廳裏,周行雲的阿姨將她急急拉到一旁,在耳邊小聲介紹道,“這是我鄰居的兒子小戴,人在國企裏上班,條件很好的!”

條件很好,等於可以試著相處,這話從邏輯上來說其實沒有什麽不對,周行雲強迫自己回應著阿姨殷勤的笑臉。

叫小戴的男人見到她,立刻站起身,上前向她伸出了手,做了自我介紹。

周行雲有種接見領導視察的錯覺。

整個午飯期間,她有問必答,甚至還主動問起對方的興趣愛好。母親和阿姨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信號,不時用眼神做一些不怎麽隱秘的交流,卻不知周行雲根本食不知味,甚至還有些反胃。

熬夜的代價有些大啊,不是二十歲了,她警告自己。

飯畢,對方終於離去,周行雲的手機裏又多了一個好友,備註時,她快速輸入了廳局風戴某,不這麽寫清楚一點,她怕到時候會記不住這人是誰。

阿姨和母親一齊湊上來,問她什麽想法,周行雲回道,“不要報太大的希望。”

長輩們恨恨地,一人捧了一杯花茶,一盤堅果,不必看就知是要開始討伐她。周行雲獨自坐在一隅,讀著隨身攜帶的一本小書,果真是一塊頑石,奈何不得。

偶爾望過去,她很是感到驚奇。統一的想法,同步的神情,這些人真是相像。相處幾十年下來,無論多真實科學的信息,都不如親友間的小道傳遞來得有說服力,這個保護他們安全生存至今的繭,不會被打破,也不能被打破。

吃完早飯吃午飯,吃完午飯吃晚飯,民以食為天,所有的人又再一起動身。

上次在外婆面前觸了老虎須,周行雲再次有了預感,這頓飯,恐怕也不容易吃。他們去的是城中一家老牌的飯館,開了三十多年,味道正,多的是熟客。

包間在二樓,剛要從樓梯上去,周行雲疑心出門是否有必要看看黃歷,只見程其宗和幾個男男女女從側後方走了上來,她正和父母親戚在一起,很希望對方對自己視而不見。

“周行雲,”他喊道。

詢問的目光果然紛紛鉆來,程其宗不以為意,他穿著一身黑色工裝風的套裝,個子高出了周行雲一個頭還要多,微微彎腰,為了確認,更加地靠近了她,惹得周行雲迅疾一步後退。

“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,真的是你,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。”

他們根本就不熟,可他還是用這麽引人誤會的語氣,且是在她家裏人在場的情況下,周行雲見他旁邊的同伴們也在打量自己,暗罵一句“臭海王”後,沒好氣道,“是我,恭喜你,你的眼力真好。”

程其宗低頭笑了一聲,三兩步上了樓,卻又回頭,以所有人都聽得見的音量對她說道,“給我回微信。”

他們真的不熟……

要不是因為包廂就在右手邊,周行雲相信,母親的疑問根本憋不住,一番盤問是免不了的。包廂內,外婆,姨婆和姨公,舅舅,還有另外一個阿姨都在,還有杜澤。

“哼,”外婆拉著臉,明顯是沖著她。

為什麽外公能和外婆生活一輩子,周行雲從小到大都對此覺得費解。

從工資到生活習慣到社交再到個人興趣,外公的一切都被外婆抓在了手裏,印象深刻的例子,不勝枚舉。有一次,外公沒有把菜洗幹凈,於是外婆尖叫怒吼著,音量輻射上下四層,將整個菜籃的菜扔滿了廚房。還有一次,外公藏了一千塊的私房錢被發現,外婆舉起菜刀,砍傷了他的胳膊,疤痕直到去世都還醒目。

再有去世前兩年,外公的肺很不好,因為害怕外婆嫌他去醫院頻繁,便獨自偷偷地去買一些亂七八糟的藥吃。

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也不能夠解釋這種關系,外公只是麻木地生活著而已,周行雲想,時間是不是真的這麽歹毒,先是讓人衰老無力,然後又讓人習慣糟糕的一切?

沒有人敢違抗外婆,一旦誰有迕逆她的苗頭,或是做了她認為的違反公序良俗的事,她會去那人的工作單位廣播,會找那人的親友們廣而告之,她的淚水招之即來,活脫脫是一個受害者形象,她的怒火凜然不可侵犯,代表著最高的正義。

聽了這聲“哼”,母親的眼刀也飛了過來,周行雲恍作不知,姨婆打起圓場,說起了別的話題。

開始上菜了,借著周圍話聲的掩護,杜澤悄聲道,“剛才她把你在婚禮的表現說給大家聽了。”

“哦,”周行雲毫不意外。

“我把機酒信息發你,明天早上三點半,我來接你。”

“行。”

好不容易平穩無波地吃到一半,周行雲走去了包廂外。她的頭還在痛,暮色已至,走廊對面是一片樹林,除了毛茸茸的一點輪廓,許多都看不太清晰了。

今日過得實在是緩慢,難以忍受。

“行雲,”程風出現了。

周行雲喜歡他這麽叫自己。

“我跟你說件事,你別慌,就是……”他的表情有些古怪,斟酌了又斟酌。

“包廂裏,有一個老人,站在你外婆的身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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